來源:新聞晨報 發布日期:2011-04-26
烏克蘭普里皮亞季鎮一堵墻上的涂鴉,遠處是當年發生爆炸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4號機組。
楊舒怡(新華社供本報特稿)
烏克蘭普里皮亞季鎮距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大約3公里,現在無人居住,堪稱“鬼城”,卻不乏人跡。
一些人出于好奇前往探訪,一些人去撿拾童年記憶。當地導游會告訴他們,哪兒可以踏足;更重要的是,哪兒絕不能靠近。
25年前,這座核電站4號機組爆炸并泄漏放射物質。如今,人們仍在設法籌集資金,以便重塑外罩,消除“石棺”破損構成的輻射污染隱患。
◆“深深的傷口”
帶裂縫“石棺”已超期服役15年
一些烏克蘭政府高級官員和俄羅斯宗教人士定于26日前往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周邊區域,舉行活動,紀念這次事故25周年。
幾天前,烏克蘭總統維克托·亞努科維奇說:“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災難留下一個深深的傷口,將伴隨烏克蘭民眾許多年。”
1986年4月26日,切爾諾貝利核電站4號機組爆炸,泄漏大量放射物質。蘇聯出動超過50萬人搶險和清理周邊區域,用混凝土等材料建造“石棺”式建筑,封存4號機組反應堆。
那以后,核電站繼續運行。1號、2號和3號機組分別于1997年、1991年和2000年停運后,核電站最終退役。
“石棺”設計壽命10年,迄今使用25年,外部表面出現裂縫。烏克蘭政府本月19日至22日在首都基輔舉行國際會議,募集資金用于新建一個高度110米、設計壽命100年的拱形鋼結構外殼和一個獨立乏燃料永久保存設施。
項目定于2015年竣工,預計耗資7.4億歐元(約合10.8億美元),而這次會議募得5.5億歐元(8億美元)。
一旦新外殼到位,工作人員可著手拆卸4號反應堆、處理“石棺”內積存的數以噸計放射物質。核電站負責人伊戈爾·格拉莫金告訴與會代表:“我們正著手制訂作業方案。”
◆“潮水般的回憶”
居民稱故鄉曾經是人間天堂
馬卡雷維奇一家曾住在普里皮亞季鎮,核電站爆炸后集體疏散,最終定居基輔近郊。切爾諾貝利事件25周年之際,這家人申請獲取特別通行證,得以重訪故地。
核電站爆炸當天早晨,母親納季婭送兒子葉夫根上學,把女兒伊萬娜的嬰兒床移到窗前,然后開始裝飾陽臺,以迎接“五·一”國際勞動節。
伊萬娜現年25歲,疏散時6個月大。父母常給她講故鄉的事。母親會說:“那里是人間天堂。我們家附近有條河,有片樹林,到處是孩子,全是年輕人。那里有許多鮮花,漂亮極了。”
葉夫根當時7歲,已記事。回憶童年,他告訴一名記者:“在普里皮亞季,我過著快樂的童年生活。接著,我們開始不斷搬家,不斷去診所。”
如今,母親口中的“天堂”成為限制訪問區域。伊萬娜看到,小鎮到處設有哨卡、鐵絲網和輻射值監測站。
這家人回到舊居。推開門,回憶如潮水般涌來。“這是我的嬰兒床,父親親手制作,”伊萬娜說。他們走進鄰居家,在墻上寫下自己的聯系方式,希望失去聯系的鄰居有朝一日能夠看到。
他們重訪當地醫院和學校。伊萬娜沒能在婦產科醫院找到自己的出生記錄,但葉夫根在小學辦公樓里找到自己的一份成績單:“瞧,這是我!馬卡雷維奇:3分,3分,3分,5分。”
葉夫根在學校里找到1986年4月26日一份出勤記錄:馬卡雷維奇,葉夫根——出勤。
◆“深刻的教訓”
建議日本“檢查胎兒健康狀況”
日本地震和海嘯后,福島第一核電站泄漏放射物質,令世人目光再次聚焦核能安全。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上周訪問切爾諾貝利時說:“福島第一核電站事故和切爾諾貝利災難向我們傳遞一個強烈信號,必須吸取這些教訓。”
俄羅斯人帕維爾·弗多維琴科1987年發起設立非政府組織“切爾諾貝利兒童”,動員年輕人幫助受污染地區的老年人和殘疾人,向居民提供健康檢查。
“我們在政府力所不能及的領域處理難題,與教師、醫生和國際非政府組織合作,”他說。
應多家日本民間團體邀請,弗多維琴科幾天前抵達日本,向民眾介紹切爾諾貝利核事故經驗和教訓,打算留至5月上旬。他認為,“日本民眾可以從切爾諾貝利事件吸取教訓”。
這次行程確定于日本地震前,具體議題因福島險情而調整。“我最初打算談談切爾諾貝利災難,但情況變化。我將與日本民眾共同思索如何阻止嚴重災難。”
弗多維琴科建議日本政府向福島第一核電站周邊居民提供健康檢查,“有必要檢查胎兒的健康狀況”。另外,他打算在福島災民與切爾諾貝利災民之間建立某種溝通機制。
災難之夜:天空有如彩虹般美麗
1986年4月26日,前蘇聯烏克蘭的普里皮亞季,4萬3千名居民正沉浸在美麗的早春里。這原本寧靜而普通的一天,卻永遠銘記在所有人的心里。
凌晨1點23分,普里皮亞季全城還在沉睡。此時,3公里外的切爾諾貝利核電廠地板開始顫動。4號反應堆爆炸了,1200噸的頂蓋瞬間噴入高空,鈾與石墨的火花從裂開的缺口噴濺,攜帶著熔解的輻射粒子,噴向幾千米的高空。
目睹了災變的人形容說:“天空色彩繽紛,非常明亮,有橘色、藍色、鮮血般的紅色,有如彩虹,非常美麗”。
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嚴重的核事故。然而居民們對此一無所知,盡管4月26日下午起,城里開始傳說核電廠發生了事故,但沒有任何官方消息,他們只看到街上多了些戴面具巡邏的士兵。
上校克倫班雅克和他的士兵正是其中的成員。“我們覺得嘴巴里有一種金屬的味道,一種發酸的味道”,后來他們才知道,這是放射性碘的味道。
但當時他們并不清楚事故全貌,只是負責測試最初的輻射強度,4月26日中午,列寧大道上的輻射強度值相當于安全值的1.5萬倍。下午,達到了60萬倍,“我的手下懷疑機器壞了,要么就是有人在說謊”,克倫班雅克說。當時他們并不知道,反應堆里的石墨核心還在燃燒,高強度的輻射還在擴散中,他們正處在災難的核心。
4月27日下午起,普里皮亞季的居民開始被疏散。1000多輛巴士送走了這批原子難民。居民只有2小時打包時間,他們甚至來不及整理保暖衣物,就被迫和過去的一切永遠告別。[關鍵詞:普里皮亞季]
事故前,普里皮亞季是烏克蘭出生率最高的地方,意味著繁榮與穩定。這座小城建于20世紀70年代,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大部分的科學家和技術人員居住在這里,他們的工資和各方面福利保障都是高水平的,依靠核電提供的就業機會和經濟動力,人們過著富足的生活——這一點,和受到東京電力公司給予的核電補貼的福島核電站附近的居民如此相像。
但由于這場災難,當年的疏散范圍涉及烏克蘭與白俄羅斯的廣袤地區,所有居民必須撤離,文化被連根拔起:房屋被摧毀和掩埋,動物被射殺,人類辛勤創造的文明,一夜之間就被看不見的敵人打得潰不成軍。直到今天,這里仍然是座“鬼城”。俄羅斯記者在20年后重訪時說,到處是被偷割的電線、開裂的路面和瘋長的白楊樹。
封鎖惡魔:冒死噴水挽救整個歐洲
爆炸發生后,第一批趕到現場的是消防員。他們噴灑了無數噸水,想撲滅這場怪火,但卻無法減緩火勢。他們全都暴露于致命輻射當中,當晚就有2人死亡,接下來幾個月不斷有人死去。
然而多虧了他們,才避免了恐怖的第二場爆炸。根據事故后第一位到達的外國專家、當時的國際原子能總署署長漢斯布利克斯的描述,當時反應堆還存在第二次爆炸的可能,那樣的爆炸會產生驚人的震波,320公里外的明斯克都會被夷為平地,整個歐洲都有可能無法居住。
最優秀的飛行員們被從前線召回,駕駛直升機,在反應堆上空空投砂包、鉛和硼酸(用于中和輻射)等。反應堆上空熾熱逼人,伴隨著致命輻射,有些飛行員飛行多達33次,他們下來后就開始嘔吐,被送到莫斯科第六醫院。“他們都很年輕,穿著同樣的病號服,彼此開著玩笑。因為抵達時都還在潛伏期,還沒有覺得不適。但我們知道,其中有很多人會死,他們都吸收了巨量的輻射,因為致命的燒灼而痛苦不已”,負責診治他們的醫生娜塔麗婭回憶說。他們的犧牲只贏得了幾天時間。新的計劃開始啟動,一萬名礦工被動員起來,挖出一條唯一可能接近4號反應堆的通道——地下通道,以在反應堆下方裝置一套復雜的液態氮冷卻系統。
緊接著,出臺了封堆計劃,用一個混凝土建筑石棺來罩住反應堆。真正執行時已經到了7月。一批機器人被派到現場,清除具有高放射性的瓦礫。然而輻射強到連機器人都無法承受,它們的電子回路受到干擾,只操作幾次后就出現故障,有一具還掉進了裂口。
能代替它們上陣的只有血肉之軀。他們被稱為“生物機器人”(bio-robot),大部分是20-30歲之間的后備役軍人。
從未有人類在如此高的輻射下工作,每個人的工作時間精確到秒,有時就只能在屋頂鏟兩鏟瓦礫后立刻撤離,接著馬上有人補位。不管任務有多么渺小,他們都像螞蟻一樣兢兢業業,穿著鉛防護服,每天洗4、5次澡,大量進食。如果有人開始流鼻血,消防員就把他送進醫院。
這是猶如煉獄般的兩周,大約有3500名“生物機器人”參與了反應堆現場清理。與此同時,周邊30公里區域內的清理工作也依靠更多的人力展開。石棺的大部分構件都預制好,運到現場搭建。這是一項工作量驚人的危險大拼圖,大約有50萬人暴露在輻射下,參與清理和搭建工程。他們被準許在石棺最后安裝的金屬預制件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換來的是余生一直飽受輻射之痛。[關鍵詞:巨型石棺]
事后,科學家認為,從人道主義的角度來說,當時反應堆現場的輻射量大約達到了1萬多倫琴,根本不該派人上去。
日本福島第一核電站的事故剛發生時,我和一部分人的看法一樣,認為應該趕緊封堆。然而隨著事情的進展和對核電的了解,大家都發現,封堆只是下策,沒辦法解決所有問題。
切爾諾貝利石棺當初的設計壽命是30年,當時人們認為,30年后人類一定有更好的技術、更雄厚的財力來解決這個問題。此后隨著雨水對石棺的侵蝕和材料本身的老化,20年以后,石棺就開始出現裂縫,隨時都有崩塌的危險,而人們應對的計劃是——建造一口更大的石棺來封住它,成本更加高昂,大約需10億歐元。
人類在根本還無法真正自由駕馭核能之前,為何就急于把它放出了潘多拉之匣?
無心插柳:無人區變動植物天堂
事故后,切爾諾貝利及周邊出現了近3000平方公里的無人區。根據聯合國的報告,僅在災難發生1年后,很多物種就得到了恢復。動物和植物陸續遷徙而來,并找到了理想的繁殖地。研究報告強調,這里動植物種群豐富多彩,甚至將這里描述為生物多樣性的自然保護區。
切爾諾貝利地區成了生物學家的天堂,他們至少發現了15種瀕臨滅絕的禽類和其它動物。
動物學家把一群普氏野馬帶到了這里,想看看它們是否能吃掉并消化這片廢墟上輻射量超高的草。結果它們很好地適應了這里的環境,從原有的31匹繁衍到了50匹,但同期運去的野牛卻都死了。[關鍵詞:人與自然]
對于無人區的物種繁榮我一點都不感到奇怪。動植物喜歡這里的唯一原因是:沒有人。因此沒有工業、農業、旅游……一切人類活動的干擾。
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之所以能形成這樣的無人區,卻是因為致命的輻射。據此是否可以試著推測:人類的存在對大自然的傷害、比歷史上最嚴重的核災難更可怕?這是一個由于人類的遺棄而得到恢復的生態區嗎?
也許某一天,調查和研究結果能夠表明,輻射究竟會給當地的生物帶來哪些長期后果。
(本文部分內容參考自紀錄片《拯救切爾諾貝利(TheBattleofChernoby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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